怎么擦不干净啊

【洋三】拯救悖论(1~5)

test一下,看看这次能不能发

全文二十二章已完结

是21年那篇《盛夏奇迹》的重写版,除了最核心的idea是一样的,其他全部翻重来,所以没看过《盛夏》也无所谓;

借用了电影《时空恋旅人(About Time)》的梗……不过也改了很多,只有一点点像;

本文没车,只有些许出格描写,为了防止被屏我在lof发文的时候会删掉那些敏感句,然后把完整章节放在微博@ 虫二禄上。如果觉得这么看太麻烦的话也可以去ao3和寿受主义上看,我在这两个地方都发了全文。




一、


“那个……”


他用膝盖顶住身下男人的背脊。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修长的手臂软泥一般被他擒在手中。

“三井前辈?”

虽然没两下就把人压制住了,但水户因为心里那点歉意没大好意思开口。不管有什么理由,上来就把人骗进体育仓库还要五花大绑那确实是他的不对,何况这个世界的三井既没有大闹体育馆,也还不认识他……被压在体操垫上长发低垂的高年级学长看起来无力而无辜。

“那个,”水户再次调整了呼吸,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三井前辈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哈,但我没有恶意……很难说清楚,总而言之,我来找三井前辈只是为了说一件事。”

“——回去打篮球吧。”

昏暗的体育仓库寂静得像个坟场。破旧的球类收纳铁架停靠在墙边,锈迹斑斑却一尘不染。

水户洋平不知为何感到全身的皮肤都热了起来,简直像告白了一样。与之相反,膝盖下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原先的挣扎一点一点流失,水户迟疑地挪开膝盖。察觉到钳制的松动,体操垫上的人慢慢地爬了起来,诘襟在牛津布上摩擦出窸窣的微响。

仓库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啧,“骑士”来了呀。真麻烦。

水户烦躁地按了按眉角。但既然三井已经能安静下来好好听人说话了,那事情也不算太糟。他正想和三井说些什么,骤然一声巨响,体育仓库破败的大门肉眼可见地震颤起来。

“小三——!!”

是堀田德男那把熟悉的嗓子。观赛时总是在他旁边一个劲“小三、小三”地鬼吼,原来打从高二开始这人就爱这么叫啊。

“喂。”

混杂在仓库外传来的嘈杂之中,却仍旧十分清晰的低沉的嗓音。那是三井的声音。在水户望向大门走神的那两秒内,三井出声了。他趁着水户毫无防备地回头之际,一记重拳砸在他的脸上。

本能地偏头缓解冲势,然而酸痛还是以鼻梁为中心扩散了开来。那股酸意逐渐滑落到鼻腔,带着饱满的铁锈味。水户皱起眉头,用拇指一抹,指腹上沾染有黑红色的血迹。

是真的血。

真实的。

见水户即便被打了也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三井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开什么玩笑——”

体育仓库的大门在此时被彻底撞开,亟待冲进室内的阳光被绰绰人影阻挡。水户在人影的笼罩下搓开指腹的鲜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上课铃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空旷的校园里只有日光在喧哗。水户走过体育馆后荫凉的小路,路过网球场前多年未曾修缮过的青砖道,又穿过校舍前灼热的空地,抹了把自己人中上的鼻血。

他走出湘北的校门时,门口的门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吐槽湘北的警卫真是个摆设,水户在温煦的春光下再次端详起自己手上乱七八糟的伤痕和淤青。看久了,连自己的手都不认识了。

怎么说都是一年前的自己的手,长得不太一样也是正常。

只要这是真的就好。

水户感到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

出了校门,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学校附近的窄巷里,那里有一家小型连锁便利店。便利店里的收银员有一头栗色的自然卷,特征明显。他对着进门的水户程式化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后,便埋头继续努力搓开手里薄得像纸一样的透明塑料袋。

然而,才过了两秒,他又猛地抬起头,古怪地瞪着水户。

“那个……弟弟,你没事吧?”

水户正要打开冰柜的手停了一下,也瞪了回去。

弟弟?

他疑惑地转动眼珠,看到一侧货架后的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脸。穿过来后便直接跑去湘北,忘了上发胶,因此此时那上面显现出来的是一张垂落着凌乱刘海、鼻下有擦不干净的血迹的小孩子的脸。

……嘛,算了。

水户没理好心的收银员,低头打开冰柜。避开嘶嘶冒着冷气的啤酒和雪条,抓了满手碎冰一把按在自己酸胀的鼻子上。

再来一次。



-


水户把天台晾晒的衣服收下来时,妹妹正挥舞着自己纤细的手臂,“砰砰”地虐打他的电视机。

“喂喂……轻点,打坏了我要赔房东钱的。”

“不打才会坏,打了才不会坏。”

妹妹说着自成一派的箴言,一屁股在电视机前坐下。果然,显像管屏幕眨眼似的闪了闪,浮现出午间新闻的画面。

“太棒了!复活了复活了!”

妹妹举起双手欢呼,开到最高档的风扇把妹妹的上衣像降落伞一样吹鼓了。她放下手臂,在榻榻米上膝行到墙边,抓起自己带过来的大袋子倒转,砸下一个银灰色的包装盒。

包装盒上写着两个红色的英文单词:FAMILY COMPUTER。盒子里是一台游戏机。

水户没怎么玩过这种需要连到电视上的游戏机,他妹妹倒是十分沉迷,每年暑假都要跑到他这里住上一周两周,就为了能脱离父亲和阿姨的掌控彻夜畅玩。

水户不会管她。妹妹也不会管哥哥每天都在干什么。

电风扇开得太大了,从衣篓里拿出来的衣服还没展开就呼啦啦地飞。水户踩着开关把风力调到低档,妹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衣篓里明显过大的衣服被挑拣了出来,展平了,抻齐了,再一件件叠起。在矮桌旁叠衣服时,电视机接续不断地发出急促的电子音效。手柄被按得嗒嗒响,屏幕上穿着背带裤的小人一路着急忙慌地奔跑跳跃,直到撞到一棵小蘑菇,慢慢停了下来,站定了。

黑色的屏幕上浮现出一行英文:

“THANK YOU MARIO! BUT OUR PRINCESS IS IN ANOUTHER CASTLE!”

前半句的马里奥是游戏的主人公,这水户知道,至于后半句……

“原来这游戏需要救公主?”

他以前只知道这是一个需要不停闯关的游戏。

“是的呀,”妹妹漫不经心地回应,“碧姬公主嘛。”

很快画面跳转,屏幕上的英文消失了。背带裤小人站在了崭新的起点上。

“碧姬公主被酷霸王绑架了,所以马里奥要救她……就是英雄救美那回事儿。”

“太土了吧。”水户随口吐槽道。

好似觉得水户的回答十分滑稽一般,妹妹捧着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得直颤,向后卧倒在榻榻米上。

“奇怪,洋平居然会这么说。不是传说中的湘南不良少年吗?”

“那是什么?”

水户皱了下眉,边问边从榻榻米上站起身,套上拖鞋走到灶台前,在灶台上的橱柜里找出一个干净的牛皮纸袋。

“呃,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英雄救美,男子汉的浪漫情结?”

“你从哪里看的这个?”

“漫画里啊。”理直气壮的回答。

“……”

水户又走回榻榻米上,把叠好的干净衣服小心地往纸袋里装,耳里听着无忧无虑的妹妹又在嘀咕:“不过嘛,也确实,不会有人真的是为了公主才玩游戏的……”

“我去医院给花道送衣服,”水户没搭话,自顾自把装上衣服的纸袋提起来,“傍晚就回。”

妹妹愣了一下,躺在榻榻米上仰视水户。她眼里的哥哥是颠倒着的。

“小花道怎么样了。”她问。

“需要休养几个月,会好的。但是……”

“但是?”

颠倒着的哥哥眼里是沉沉的黑。他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

“我走了。好好在家待着啊,谁敲门都别开。”

水户在玄关穿鞋。他一手提着纸袋,一手打开门锁,正准备把门拉开时,躺在榻榻米上的妹妹坐了起来,突然问道:

“那个,哥哥,你想回去帮花道吗?”



-


首先,找到一家便利店。

小的大的,自营的连锁的,随便哪家的都可以,只要是便利店就行。当然啦,是24小时营业的更好。

然后,去找店里的碎冰。夏天最热的月份有的店家会把各色酒水放在冰桶里展示,那种最方便了,碎冰堆得像山一样。不过呢,一般来说最容易接触到的还是冰柜里的冰。你要是能买食用冰也行,就是得想办法把它砸成碎冰的状态。

拿到冰了吗?好,那么,就来到最后一步啦。最后一步非常简单,只要让得到的冰接触到自己的皮肤——也是无论哪里的皮肤都可以哦——心里默念想要回去的时间节点……

嘭!

你就回去啦!



-


水户洋平睁开眼,眼前是樱木高大的背影。

他弓着腰,趴在矮桌上不知在干些什么。身上穿着的短袖显然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后没有好好地抻开晾晒,一道道皱皱巴巴的折痕蜿蜒在他的脊背上。

水户撑在榻榻米上的手掌收成拳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花道,写情书不适合你的啦。”


“不听不听不听!”樱木捂着耳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不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编写文字的困难,但执着如樱木花道又怎么能愿意如此轻易地认输呢?除非女孩子当面给他致命一击,否则他是无论多小多软的笔都要用这只笨拙的大手捏起来书写的。

水户从榻榻米上起身绕到樱木身侧,樱木马上“啪”地用身体遮挡桌面,像护着球那样护着信,只除了脸是红的:“不能看!”

水户就是只瞄到一眼,也能看到除开头的称呼“叶子小姐”外满页歪歪扭扭的假名。他哈哈笑了两声:“花道,你好歹也写两个汉字吧,叶子同学可是高材生!”

樱木抱着桌子憋气,但估计自己也知道水户说得不错,于是过了一会儿就慢慢地把桌子放下了。

“洋平——‘缘分’的‘缘’怎么写?”


水户坐下来帮樱木改了几个字,便起身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一趟。

他自然知道就算是把情书写成能够被出版社发行的文集了,现在国中三年级的花道追求着的这位叶子同学也一点儿都不适合他,他俩最后也不会在一起。但水户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反正花道迟早会遇到晴子的。

出了家门后,水户往湘北的方向走。

路边的钟表店挂着嘀嗒嘀嗒响的时钟,表面上显示着的是周日,下午三点。

上次听了妹妹匪夷所思的发言后,水户顶着便利店营业员古怪的目光,半信半疑地把手伸进冰柜里——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他鲁莽地去找了还留着长发的三井前辈,然后被揍了一拳。

很难相信穿越时空这么离谱的事情是真的,因此那时的他像第一次尝试新游戏的玩家,随随便便地上场,在三秒内嗝屁。失败了是理所当然,被揍了也是活该。

不过,上次的失败经历还是给水户留下了一点有用的经验。那就是他已经摸清楚了三井的行动轨迹。

在去湘北的路上肚子饿了,水户顺道去买了个饭团,在便利店门口蹲着吃。

虽然能回到过去,但仔细想想,他其实帮不了花道什么忙。

观众席到球场中间有一道森严的围栏。他既不能在球场上助力,也不能事先在花道救球的地方铺上软垫,就是嘱咐花道要保护自己,那个笨蛋肯定也不会听。

他什么都做不到,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湘北篮球队里,除花道外变数最大的就是三井前辈。只要能让三井前辈早一些回归球场,那么也许他体力不足的毛病就能得到解决,在赛场上也就更加能出力……就是别的不说,能来得及救下那颗球也好啊。

虽然这一切都是没有依据的想法,但三井是水户唯一能控制的变量。他别无它法。


啃完饭团,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这一会儿的功夫,耳朵捕捉到隐约的吵闹声。

水户循声而去,在音像店一侧的窄巷里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那俩人……忘了叫什么名字,总之是经常跟在堀田德男身后的那两个不良少年,此时正把一个穿着工作T恤的男孩往墙边逼。

“瞧不起谁呢?!”

其中戴眼镜的那个不良握拳吼道,唾沫星子都仿佛要喷到墙上。水户对这个人印象比较深……可惜都是不好的印象。

窄巷很窄,被两三个人挡住视线,水户看不清三井有没有在里面。他往里探了探脑袋,倒是看见了堀田德男的飞机头。

周末还要出来找事,真是够闲的啊堀田学长——

“喂!看什么看!”

啊,被发现了。

几颗被发胶抹得油光发亮的脑袋斗鸡一样朝向水户,倒是因此露出了他们身后的人。

留着齐肩长发的三井靠在墙上,不为所动地盯着对面的砖缝,不知在干什么。

水户思考了两秒,往巷子里走去。

“你好,三井前辈。”他摆出打招呼的手势,笑着说,“我仰慕你很久了,让我加入你们吧。”

话音落下,巷子里陡然一静。

水户和三井之间分明还隔着许多人,然而他就是越过两个不良少年,越过堀田德男,直接盯着三井说话。

三井一直看着墙面砖缝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漠然地滑向他。

“……什么?”

“这小子刚才说什么了?”

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觑。不是没有听见,而是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说这么奇怪的话。他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爆发的一声大笑惊得一抖。

堀田德男放声大笑。

“小鬼!想玩过家家可找错人了,小心拳头不长眼!”

他迈步而来,挡住了水户视野中三井的脸。水户在心里“啧”了一声。

正在此时,被遗忘在墙角的男孩趁机从水户身后跑了出去,被撇下的俩不良少年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大骂:“混蛋!想跑?!”

他俩猛地推开水户追了上去。堀田德男也跟着踹了他一脚:“滚远点!”

水户心里迟疑了一下,没有躲。他看着德男走到巷口,左右望了望,回头对巷里说:“小三,他俩没追上。”

“嗯。”

昏暗的深巷里,三井从墙上直起身,目不斜视地自水户身旁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水户原本没想过要说什么加入你们之类的蠢话,都是一时兴起。

然而说了之后,倒意外地觉得这样也不错。原本要接近三井前辈就很困难,他俩既不同校也不同级,找不到拉近距离的契机,除了加入杂鱼军团,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途径。

打定主意之后,水户每天都去路上堵三井。

把浴室里的发胶收起来,散落刘海,让自己看起来能有多人畜无害就有多人畜无害,然后天天跟在那群不良后面跑。

水户因此被揍了两回。

每次他都会不显眼地顺着对方攻击的冲势走,尽量减少伤害。尽管如此,烦躁还是会烦躁。谁去给杂鱼装孙子都会烦躁。总是看着德男那群家伙干一些没品的事也很烦,拳头都痒得慌。

不过最烦的,还是三井根本不理他这件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水户都要和德男混熟了,三井还是不理他。不仅不理他,甚至完全把他当空气。

是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水户琢磨不出所以然。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二的下午。

四月底五月初的时节,气候微寒,樱花是早就掉光了。三井穿着裁剪过的诘襟服,手腕处的金色袖扣随着他抛甩饮料罐的动作微微晃动。

“咔——”

刺耳的一声,他把手里再也倒不出一滴水的易拉罐捏扁了,举到水户面前。

“我渴了。”

水户微微睁大了眼。

这还是三井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不仅是水户,周围其他不良少年也不由得屏息凝神。实话说,水户缠得他们都烦了,就等着哪天三井点头接纳他,或者彻底将他赶走。

“你去那个便利店给我拿一罐新的,同个牌子的。”三井对着水户说道,又瞥了身旁的德男一眼。

德男会意,转头叫上两个跟班,三个人把水户架起来搜身。衣袋里裤兜里,甚至是鞋底内裤边,把他身上所有的纸币和硬币都搜了出来,叮叮当当扔在地上。

把钱拿走了,我怎么买啊?

水户没有问这样天真的问题。

“你能带回来,我就让你加入我们,”三井阴沉地说,“带不回来,就滚。”


三井前辈原来这么欠揍的吗?

水户洋平一边想,一边把手放进裤兜里。

“叮咚”的一声铃响,便利店的玻璃感应门自动滑开。水户看到柜台后的卷毛还在搓他的塑料袋,忍不住在心里咋舌。

三井后来在球场上给水户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导致他都快忘了他们最初的相识有多不愉快。

那么,他要为了三井前辈成为少年盗窃犯吗?

指定的饮品放置在左数第二个冷藏柜的第四排货架上。店内有五个摄像头,每个墙角各一个,其中一个好像坏了,没开。柜台那边有监控显示屏,但店里只有卷毛一个售货员。

奇怪,一般每个工作时段都会安排至少两名工作人员的。

水户一边观察店内的设施,一边心不在焉地捏货架上的袋装薯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店外负责监视他的不良少年不耐烦地踢飞了路边的石子,背过身,从裤兜里掏出烟盒。

水户把薯片轻轻放回货架上,走到收银台前快速地和卷毛说:“不好意思,借一下洗手间。”说完不等回答便闪进了柜台后的工作间。

“等……”

卷毛愣了一下,想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他想说洗手间不在那边……

水户顺着那条堆放杂物的通道,很快便从便利店的后门走出,来到一片几平方的空地上。

这片不大的空地被夹在几栋高楼中间,因为属权纠纷被荒废了好几年。地上除了钻出水泥地缝的杂草就是被踩灭的烟头,荒凉得很,但偏偏在靠近出口的小路上摆放着一台红色的自动贩卖机。

水户从地上捡了根树枝,边祈祷边在贩卖机前蹲下,将树枝捅进机器底座与地面形成的缝隙里。

这里晚上经常会有路过的醉汉想买水,但眼花手抖拿不稳,把硬币滚落到贩卖机底下。

水户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以前在这家便利店兼职过一段时间,偷懒的时候就会来后门抽烟。默不作声地旁观醉汉不小心滚落硬币,再因为怎么也拿不出来而暴怒,把生锈的贩卖机踹得咣咣响。

醉酒的大人可是他的过路财神。

“有了。”

水户笑了一下,把划拉出来的几枚硬币从地上捡起,在衣角上擦了擦,推进自动售货机的投币口里。

嗯?三井前辈想喝的饮料还挺贵,差点就买不起了。

“这个娇生惯养的人……”

他嘟囔着,从取货口取出饮料,慢悠悠地顺着便利店堆放杂物的后门通道原路返回。


“没想到啊,”德男稀奇地说,“你怎么做到的?”

其他不良少年也惊异地盯着他。那样的眼神与其说是佩服他偷窃的技巧,不如说是在疑惑:有必要为了加入我们做到这种地步吗?

水户当然没有解释说自己不是偷的,是买的。这么刁钻的考验本身就是为了估量他的决心,如果知道他是走了漏洞耍了花招……那三井更不会接纳他。

水户心里这么想着,牵起嘴角,把手里的饮料抛给三井。

三井接住了,却没有喝。

他用他修长的手指拉开易拉罐上的拉环,举起来,倒在水户头上。

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水户的发丝、鼻尖、下巴往下淌。

水户洋平呆住了。

三井毫无征兆的举动让他十分罕见地失去了在短时间内处理好所有情况的能力。只能茫然地感受着糖分过高的液体流过皮肤后留下的粘腻触感。

为什么?

三井知道他不是偷的吗?

“我讨厌你的眼神。”

三井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啊。

所以,你只是因为不喜欢就泼了我一身。

和我们之间的赌约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我有没有完成赌约,你都要按心情行事。

赌约根本不重要,那只是你编出来的消遣玩意儿。

原来如此。

太任性了,三井前辈。


“喂!你干什么?!”

德男眼疾手快地挡住他伸向三井的手。同时偏头示意周围的不良少年上来把水户控制住。

霎时,无数拳头一拥而上。水户来不及防备,最薄弱的胃部被重点攻击,他被迫弯腰,吐出一点胃液。

啊——烦死了。

这些杂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水户看都懒得看,抓住一只袭来的拳头顺势扭过他的胳膊将对方掀翻在地,又猛地出拳揍到另一个人脸上,因为控制不好力道能听到对方的脸骨“砰”的震响。

很快,打惯了架的不良少年们敏锐地意识到不对,用眼神向堀田德男求助。堀田德男也是青了脸,但他仍然强撑着,吼道:“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人吗?!要脸的就给我上!”

烦躁。

烦躁。

水户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艰难地往前走,毫不留情地把身前阻拦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揍翻,死死盯住眼前的背影。

三井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背对着众人,百无聊赖地把倒空了的易拉罐又给捏扁了,捏得咔啦咔啦响,再把它踢到路边,让破败的易拉罐弹了起来。

回头。

给我回头。

水户没有再管身边的拳头,即便被揍了也只是晃了晃,懒得还击。他直直地,一步一步地,向三井伸出了手。

“给我回头!”

伸出的手狠狠地扯住了三井的后领,用力一拽——

被扯过身的三井毫无防备地与水户在极近的距离下对上了视线。

浅褐色的眼瞳与纯黑的眼眸。

惊愕之下,三井的眼睛睁得滚圆。

在滔天的怒火中水户突然顿住了,一点点粘腻的迟疑如霉菌一般在心底浮现。

这时,堀田德男在他身后举起了书包。不良少年装上了铁板的硬壳包被用力抡下,水户洋平眼前一黑,扯着三井的制服软倒在地上。



二、


疼痛会向下沉淀。在你的脚跟,在你的膝盖,在你的脊骨,在你的头颅。把骨头变成石,把血肉化成铅,拽着你下坠,直至响晴的蓝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逐渐融成一个遥远刺眼的光斑——

水户闭上眼。

再睁开时,头顶的蓝天恢复成正常的高度,白云在其间悠悠浮动。

有人骑着脚踏车自路口经过,叮铃叮铃的寂寞的车铃声渐渐远去。

周围感受不到人气。

那群家伙好像走了。三井也走了。水户懒得再动。他把自己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呆,额头渗出的血流淌到眉骨,干涸了,散发出怪异的腥气。

天空刺眼。酸涩的眼球微微颤动,带动着眼皮困倦地下沉……直到眼前一暗,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日光。

那是一只鞋。

三井翘起鞋底,作势要踩。

他把他肮脏的鞋底对着水户的脸,居高临下的脸庞看不出情绪。

“喂。”

水户看向他。

“死了吗。”三井问。

水户没有出声。他抬起手,抓住眼前的脚踝。当三井皱起眉时,这只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裤腿里。

三井一惊,面无表情的脸上泄露出一丝狼狈和疑惑。水户的举动是他始料未及又无法理解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裤管里的手一路往上,带起衣料,抓住了三井的膝盖。

刹那间,三井瞳孔紧缩,触电般往后躲。然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竟拥有不俗的力气,他的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三井的膝盖,三井越是想踢开他、越是挣扎着想掰开他的手时,他便越是使上更大的力气,迫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在三井的想象中,脆弱的膝盖骨被冷酷的力道挤压变形。

“放手!!”

他终于惊恐地高喊,冷漠的面具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是这边吗?”水户一动,血从鼻腔里涌了出来,“啊,对,是这边的膝盖……”他感受到了疤痕粗糙的质感。

凌乱的长发散落到脸上,三井连着水户的手一起抱住自己的膝盖。喘息急促得几乎像是在抽噎。

“混蛋!快放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水户意外地看向三井,慢慢放松了手里的力道。然而即便如此,三井也不敢再动了。他浑身紧绷地护着自己的膝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会让水户的手也无法离开。

“我想再看一次。”

“什么?”

水户沉默了。他又开始看天上的流云,思考自己想看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不明白那是什么。

只是有点怀念。

“很亮的东西……是三分球吧,”水户茫然地说,“很厉害呢,三井前辈的三分球。”

“我想再看一次……”


再次醒来时,水户头痛欲裂。

陈年皮革的刺鼻异味仿佛在殴打他的太阳穴。身下未知的支撑物稳稳地托起他的上半身,却任由下半身下陷。左脚脚跟接触到粗糙的皮面,右脚脚跟却埋在海绵里。

好像很近,又似乎很远的闷雷随着固有的节奏“咚咚、咚咚”地锤打他的心脏。

水户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损的沙发上。而那富有节奏的闷雷是从门外传来的音乐声。

门是一扇铁门,门板上开了一张磨砂玻璃小窗,多彩变幻的灯光透过小窗往昏暗的室内投下朦胧而斑驳的光影。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三井如雕塑般望着小窗发呆,无机质的侧脸被蒙上幻化不休的光彩。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但水户也许这一生都会记得这个画面。

他缓慢地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依旧触手粘腻。看来他没昏过去多久。不过,三井既然都把他捡回来了,居然连一点最基本的伤口处理都不给他做,就任由他躺在这里流血……水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注意到水户动静的三井转过头来,用眼神扫了扫他,问:“醒了?”

“唔……”

水户勉强把自己从沙发上撑起来,在一边高一边塌的坐垫上找了个平稳的位置坐下,扭了扭脖子,又转了转手腕,自我感觉身体状态还可以,四肢没那么重了。看来国中的自己虽然拳头还软,但恢复能力不错。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会投三分球。”

三井皱着眉头单刀直入。好像他把他捡回来又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问这句话而已。

糟了。水户这才反应过来,他说漏嘴了。受伤的时候脑子不清醒,都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现在说自己是猜的不行,说是三井自己听错了也不行……水户干巴巴地看着三井,三井快把眉毛拧成麻花了那样回瞪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水户忽然脱口而出:“因为我是你的粉丝啊!”

“……啊?”

霎时,三井的眉毛拧得很更紧了。

“我有看篮球比赛的习惯,以前追过三井前辈好几场比赛,所以当然知道前辈会投三分球了,”开了这个口之后,水户越说越顺畅,越编越来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就说了我仰慕你很久了吗?不是说谎,是真的很喜欢三井前辈!每次去看前辈的比赛都会受到很大的鼓舞!”

水户冲三井兜头盖脸一顿夸,砸得三井呆呆地眨了下眼,好像没反应过来。

有那么几秒,三井把眼睛睁得圆圆的。但很快地,这双眼里的光又暗淡下来。

“……无聊。”他说。

水户以为他不信,或者是他自己也编上瘾了,喋喋不休地接着道:“这次能遇见三井前辈真的很高兴,因为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前辈打篮球了,特别希望能再次见到前辈在球场上的风采……”

“滚。”

三井好像失去了兴趣一样,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三井……”

“我叫你滚!!吵死了!”

水户停下了,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三井。

不知为何,三井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一窒。他捏紧拳头,大步迈去一把甩开紧闭的铁门,震耳欲聋的舞曲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休息室,光怪陆离的迷幻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三井和水户的脸上,几乎能带来辛辣的痛觉。

“什么比赛,什么篮球,无聊透顶!”三井在脸上扯出一个阴沉的笑,“谁想玩那种幼稚的过家家?我早就忘了篮球是什么东西了。”

喧嚣的舞曲把人心搅得愈加烦躁,鼓点又频繁得教人作呕。水户不知道是环境的问题,还是三井就是天生擅长惹他动怒,他沉吟了会儿,道:“我明白了。”

“我知道三井前辈现在看不上篮球了,但我还是想让前辈回来。”

水户在三井再次抗拒之前说:“三井前辈对篮球是喜欢还是讨厌,是热爱还是鄙视,这都无所谓,我不关心前辈怎么想。我想让三井前辈打篮球和三井前辈没关系,需要三井前辈打篮球的人是我。”

“所以,就算前辈看到篮球就想吐,碰到篮球就会死……就算前辈跪在我面前痛哭求饶,我也会让前辈回去打球的。”

水户面无表情地说。

“你……!”

三井气得发抖。

他握紧拳头,胸膛起伏。如果此时他的拥趸们在他身旁,那么也许水户早就被围攻了也说不定。可是没有。孤身一人的三井倔强地站在炫目的灯光前,背光的身形单薄而伶仃。

水户话语中冷酷的轻蔑几乎就是把三井的自尊扔在地上踩。三井粗重地呼吸着,突然笑了。

“好啊……这么死缠烂打的,不就是想跟着我吗?”

“那你就跟着吧。”

他的笑容在变幻不休的暧昧光影下透出虚假的质感。

“我看你能做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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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洋平最近心情十分舒畅。

舒畅到连工作的时候都哼着小调。野间家的大叔稀奇地瞅着他:“发生什么好事了?谈恋爱了?”

水户笑嘻嘻地说:“谈恋爱算什么。”

他踩着货车外沿把塑料水桶连着几样工具一块儿扔进印有“野间工务店”几个汉字的车斗子里,又脱下手上污脏的橡胶手套,一同抛了进去。工具腰包挂在后腰上沉沉地拽着他的皮带。

大叔从信封里数出几张纸币,递给他:“喏,这次的工钱。”

“谢了。”

水户爬上副驾驶位,扣上安全带,把钱拿在手里数了一下,发现多出了一张:“大叔,你算术不好啊。”

“胡扯,我小学数学满分。”大叔一边看后视镜一边倒车,转动方向盘的手臂上汗毛茂盛,“这家客户的闺女是喜欢你才老打电话叫我们家去维修,多给你一张应该的。”

“啊?这算什么?”水户捏着那张日元,“牛郎出场费?”

大叔嗤了一声,拿鼻孔朝他喷气。

水户手肘撑在车窗边哈哈笑。大叔看了他一眼:“你最近心情是真好啊。怎么样,回去留下来吃饭吗?”

“好啊。”

货车回到野间工务店——也就是野间家时,这个家三个儿子都围坐在电视机前等着开饭。

野间忠一郎一手捧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饭碗,一手举着筷子静止在半空,姿态是将夹未夹颤颤巍巍:“噢噢噢!洋平洋平你终于回来了!快点快点!”

野间忠二郎入迷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假面骑士,吸溜着鼻涕敷衍地大叫:“洋平哥哥欢迎回家!”

野间忠三郎还是个小婴儿,因此他只能举起小手:“哇哇!哇哇!”

水户洋平麻利地在外面的工作区域脱下身上的灯笼裤,冲到卫生间洗了手又抹了把脸。最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挤进这冷笑话一般的一家人中间时,野间忠一郎终于放心地夹了口喷香的白米饭,扔进嘴里。

“啊……饿死了。”


现在的水户是国中三年级。虽然对于没有目标的问题学生来说实在是体会不到什么升学的压力,但学校对于毕业生的出勤率还是有要求的,为了能顺利升学,水户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地逃课了。

只好每天按时按点去上学,放学了再在大叔需要的时候去工务店帮忙……就是日程排得这么满了,水户还是坚持每天都去三井那里待会儿。

妹妹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刷好感度是吧。虽然刷的到底是好感度还是厌恶值,这点还有待商榷,但无论如何,水户至少已经在三井面前混了个脸熟了。

在跟着杂鱼军团惹是生非打群架时靠拧对方大腿制造激战的假象,又在堀田德男威逼低年级交保护费时“不小心”踢到酒瓶吸引片警的注意……水户洋平过着浑水摸鱼的日子。

就这样过了好久。

这天他们在柏青哥店里消磨日子。水户随便挑了一台机子坐下,没一会儿身后就围上几个不良同伴,眼巴巴地看着他玩。

“挺能干的嘛……”

他们入迷地看着一颗颗锃亮的钢珠流水一般往下掉。

这几个不良少年,那次被水户揍了之后忌惮了他好几天,结果时间一久,就又被水户装出来的样子骗到了。都是些头脑简单的家伙。

“你怎么做到的?”

水户转动着控制钢珠发射的手把,没回答。其实只是他今天运气比较好,挑到了一台好机子而已。弹珠机这玩意哪有什么诀窍。

“喂!干嘛不回话?”

“运气这么好,玩什么四倍啊,直接玩十几倍的啊!赚翻他的。”

见水户不搭理他们,几个不良少年也暴躁起来,甚至开始逼迫他去换十倍的机子。水户默默地想:想让他玩十几倍的,可以,给钱就玩。但这几个家伙必然只会逼水户花自己的钱,输了就当没这回事,赢了那赚到的钢珠不被他们抢走才怪。

水户不太想和他们起冲突,毕竟他还得在三井身边待很久。

正纠结怎么办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张日元。

三井把钱递给他,脸上没有表情。

水户愣愣地和三井对视了好久,才迟疑地把钱接住。

三井一来,先前咋咋呼呼的几个家伙顿时都闭上了嘴,估计是以为三井想让水户帮他赚小钢珠。

水户也以为三井是想让他帮他赚小钢珠。

可是当他把钱都换成珠子,把四盒钢珠打成六盒时,三井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打瞌睡。

发现这一点时,水户连把手都忘了动。不停弹射的钢珠在花里胡哨的屏幕里流窜,机子中间的数字卷轴飞速转动。

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是去玩十倍的机子了。

柏青哥店大概是全日本最吵的地方,成百上千台弹珠机在狭窄的空间里一刻不休地运转。为了让赌博的人们失去理智,炫目的光效和花哨的视觉冲击是必不可少的。

而这个人居然在这种地方睡觉。

三井用掌根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搭在肩上的长发逐渐滑落下来。


水户把钢珠换成的等值卡片再换成钱,走到三井面前。

三井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把钱接到手里心不在焉地数了数。

“喂,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啊?”

他问水户。

水户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身上有味道。”

水户怔了怔,想了好一会儿,才猜测三井说的可能是他去工务店干活后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上的气味。

“……我去打工了。”

三井皱起眉:“你几岁了?”

“十四岁。”

“有人愿意用你?”

“只是去朋友家帮个忙,伯父给点零花钱而已。”水户面不改色地说。

三井当然知道水户是在诡辩,但他也没无聊到会去干涉别人雇佣童工,只是问:“就那么穷吗?”

水户被问得一愣,心想怎么会有人这么说话。但还是回答道:“是挺穷的。”

三井撇了下嘴,露出不爽快的表情。他好像憋不住地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穷你就拿着!”

他把手里的钱都塞进水户的裤兜里。


水户很快就知道三井为什么会问他这些话了。

那天他嘴里塞着的饭团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三井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对他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啊?”

“死缠烂打非要混进来当跟班,进来后每天都在打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咳、咳……”

水户被饭团呛着了,拍着胸口咳嗽。他咳了好久,脸都红了。三井豁出去似的一顿质问后被晾在一旁,大约是觉得被忽视了很尴尬,自尊心上来,握紧拳头转身就走。

“喂!……等、等……咳咳……”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气走,水户目瞪口呆。他连忙想叫住三井,但气管里的异物怎么都咳不出来,三井又不听他说话,只能追上去抓他的手。

“咳……三、三井前辈!我们去看比赛吧!”

三井脚步一顿。

“全国大赛预选赛要到了,”水户小心翼翼地探寻长发后的脸,“……三井前辈要一起去看吗?”



三、


大约是认准了初赛没什么看头,观众不会多,这一年的县选拔赛依然把第一场比赛安排在工作日。

这就苦了水户。去找老师请假,老师怎么也不相信他父亲住院了,请假申请书递不出去。水户挠挠头出了职员室,心里默默地想:这是你们逼我的。

回忆起来,好像花道第一场正式比赛他就是因为要上课没去。现在想想,啧,上学有那么重要吗?

水户把请假申请书丢进职员室门口的垃圾桶里。


终于看到三井身影的时候,场馆外都快没人了。

水户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市体育馆,却在门口等了快二十分钟三井才姗姗来迟。

三井插着裤兜走到水户面前,压了压头上戴着的鸭舌帽。见水户一直瞅着他,阴沉道:“看什么看。”

如果真不在意的话,穿什么都无所谓吧……水户想着。但他最后还是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转而说:“快走吧,比赛已经开始了。”


认出球场上赤木刚宪非同一般的雄壮背影时,水户洋平颇有些见到故人的兴奋和踏实。有那么几分钟,他的目光一直在穿红色球衣的几个球员身上扫来扫去,想要找出自己熟悉的面孔。

除了大猩猩和木暮学长外……还有坐在板凳上的潮崎、安田和宫城前辈……

熟悉的人与场景,让水户好像回到了从前为湘北呐喊加油的日子。

然而此时的他喊不出来。

自从跟随花道成为湘北的观众以来,水户看到的从来都是一步一步往上攀的湘北。不一定“会赢”,但一定“要赢”。即使会露出疲态和败姿,也打死都不会垂下挑衅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湘北。死气沉沉地、笨重地、耻辱地,在泥潭里挣扎。

水户的视线从球场上汗流浃背的赤木,转到候补席上披着毛巾的宫城的背影。

难堪。

作为曾经见识过湘北是如何打倒最强山王的水户来说,甚至会觉得难堪。球场中心仿若凭空出现了一个幽静诡秘的漩涡,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的心神往下拖,拖进无底的深渊。

水户第一次知道原来四十分钟的比赛是这么漫长。虽然对赤木和木暮学长感到抱歉,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走神了。在无意间瞥到坐在身边的三井时,水户靠近三井一侧的手臂倏地冒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三井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如果不是转头去看,他甚至感觉不到身边坐着个人。

“……真烂。”

三井忽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大步离开了座位。

后排穿着钓鱼马甲的大爷被三井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又好奇地看着他远去,嘀咕了一句:“真高啊……”


既是工作日,又在大赛举办途中,场馆外行人稀少,街景呈现出市区少有的整洁和宁静。道路两侧的银杏树在和风中将枝叶作弄出沙沙的微响。

水户在三井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时跟上他,又在绿灯亮起后被落下了一步。

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很安静,因此能听到三井鞋底摩擦地面的脚步声。他总是在水户身前走着,插着兜,低着头,微微驼背,后脑勺的长发被鸭舌帽压着,紧贴在后颈上。

与其说他是忘了水户的存在,不如说他是要把水户抛下。

“三井前辈。”

“三井……”

水户叫他,他反而走得更急,在墙根下厌烦地迈着大步子。小路两侧的人家在围墙上堆放着花草盆栽和闲置的碗具,阳光把其参差的剪影投映在三井穿着白色上衣的背影上。他走得越快,那剪影更是如流水一般活泼起来。

“三井……”

“三井前辈。”

三井猛地停下脚步,转头不耐烦地大吼:“干什么?!”

他神经质的叱问在白天寂静的居民区里回荡。窝在盆栽里晒太阳的三花猫被吓得蹦起来炸毛,立在墙头喵呜喵呜地示威。

三井凌乱的呼吸声和猫咪的低吼形成微妙的合音。

水户看了一眼小猫。

“我们去吃拉面吧!”他笑道,大拇指朝外比了个“走”的手势,“到饭点了,该吃饭了。”


水户几乎是软硬兼施地把三井拖去拉面馆。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觉得不能放三井走,自己又刚好饿了。

掀开布帘,不大的店面里只有一个穿西服的客人在吧台用餐。老板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无所事事地站在高台后调整酱油瓶的位置。

“哟,洋平君。”老板见到他就笑,目光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生面孔,稀奇道,“带新朋友来光顾啊。”

“是啊,刚好在附近就过来了。”

水户笑嘻嘻地和对方寒暄了几句,招呼三井在吧台对面的桌椅处落座。餐桌上贴墙摆放着玻璃调味瓶和筷子盒,被塑封过的菜单用抽纸包压着。

这家拉面屋的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丈夫两年前刚从本地知名的拉面馆离职,自己出来开店单干,夫妻俩一起经营着这家小店。如果水户没记错的话……

“请问~客人点好餐了吗?”

桌沿被搭上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一个才比餐桌高一点的小女孩仰起头认认真真地问道。

如果水户没记错的话,这对夫妇有一个很小的女儿。

“桃子,别过去捣乱啦!”父亲在吧台后无奈地制止。水户笑着摆手,表示没关系,又看了对面的三井一眼。

桃子举着她的画板,用小手包住蜡笔在白纸上像模像样地涂写:“客人想要什么呢~”

“那就给我来一份豚骨拉面吧,”既然小孩认真地问了,那水户也就认真地回答了。他用指尖点着菜单上的照片温和地说道,“普通的豚骨拉面就好,少加葱。”

“好的,这位客人要豚骨拉面,少加葱……”用彩色皮筋扎起的两条羊角辫随着桃子画画的动作上下摇晃。她一笔一笔地在白纸上画出一只卡通小猪。

“那这位客人呢?”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三井。

水户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支着脸看着对面。

自落座以来,三井一直维持着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的坐姿,双手没有离开过裤兜。他盯着桌面上的菜单,脸上显现出一种闷闷的纠结。

水户猜他原本就没有吃拉面的兴致。“都是水户的问题,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他的表情仿佛就在这么说。可对着孩童天真无邪的脸蛋和期盼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桃子大约觉得耐心地等待客人是服务员角色扮演游戏中必备的素质,因此愈加执着地眨巴着眼睛。

一大一小微妙地对峙着。

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

水户捂着嘴假咳了一声,观察三井的目光落在菜单上的哪个位置,就指着那个位置说:“不然就点这个吧。”

小女孩松了口气,又在画板上啪嗒啪嗒地涂写起来:“好的,超高级地狱激辣拉面。”

稚嫩的声音刚刚落下,三井就猛地抬起视线瞪向水户,凶恶得像是要把他吃了。

水户也是吓了一跳。他不是故意的!菜单朝着三井的方向摆放,从水户的角度要认清颠倒的文字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他替三井点单点得过于随便也是事实。

俩人用眼神无声地吵起架来时,桃子在小猪下面画了一团张牙舞爪的火焰,满意地离开了。她爬上吧台前的高脚椅,把画板展示给爸爸看。爸爸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把她的鼻子,喊道:“豚骨拉面、超高级地狱激辣拉面——”

水户和三井的餐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叉烧、豆芽、笋干、溏心蛋……全都泡在油亮浓稠的红汤里。

水户咽了一口唾沫。原本他已经想好要和三井换着吃了。既然是他的失误,那就应该他来负责不是?可是三井不愿意。

水户不知道这个人总是在倔什么。

才吃两口,额上已经冒汗了。再过一会儿,眼泪鼻涕直流。

三井吃得很辛苦。他用被烫得红肿的嘴唇衔住面条,往里吸时,眼底的泪水往外冒。脸侧的长发即便数次别到耳后也总是自己垂下来,形容狼狈。

水户看着他,问:“需要发圈吗?”

“……”

即便没有被回应,水户还是抬手招呼坐在吧台上边画画边踢腿的老板女儿过来,用手挡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悄悄话。小女孩听着点了点头,一溜烟跑进后厨,不一会儿又跑出来,把什么东西放在水户伸出来的掌心上。

水户把掌心里的彩色皮筋放到三井手边。

三井盯着手边的皮筋,发了会儿呆,眼泪挂在睫毛上。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接受水户的好意。他把发圈套在手上,生疏地把长发全都拢到脑后,开始扎头发。

手指在长发间穿行,从发旋到发尾,从耳后到颈根,大概梳顺了,皮筋往另一只手虎口圈住了的发束上套。绑上一圈,两圈。三井没有再绑第三圈。

因为一直被水户盯着看,他慢慢地变得有些恼怒。

“……看什么啊。”

水户支着下巴脱口而出:“可爱啊。”

话尾音还没消散在空气中,坐在餐桌两边的俩人就都不约而同地瞪直了眼。

水户愣了一下。他本意只是想说三井很有趣……眼见着坐在对面的三井表情都僵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是说老板的女儿!”

他连忙赶在三井发火之前给自己找补。三井下一秒就要骂出来的一口气生生顿住,撇过脸转为一声极尽不屑的“嗤。”

水户愣愣地观察三井撇过脸后露出来的滚红的耳廓,若有所思。

……米亲果然,每次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都不一样呢。

其实是希望我夸的是他可爱吧。

水户没办法求证,也不可能去问三井,但他就是这么觉得。也许是他想太多了,毕竟再怎么想三井前辈也不需要他夸他可爱吧。

想着再盯着看又要把人盯生气了,水户抬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思考着另起了话题。

“话说,果然球队没有了三井前辈就是不行啊!”

他浮夸地说道。

“看样子连预选赛第一轮都过不去呢。”

“刚才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能传球会好很多吧?如果三井前辈在的话,那个大个子也不至于被防得那么严实。传球也好,吸引火力也好,从外线进攻也好,对三井前辈来说肯定都不是问题。只要打好配合……”

“吵死了。”

三井不耐烦地喝止了他。

水户听话地闭嘴了。

好不容易松快起来的氛围在刹那间再次坠入深寒的冰窖。

三井手里的汤勺和瓷碗碰撞出激烈的响声。先前在吧台用餐的客人早已结账离开,此时整家拉面店只有他们这一桌顾客。安安静静的室内,偶尔能听见对面吃面的人时不时被辣得咳嗽和吸鼻涕的声音。

老板在用抹布擦拭吧台。女孩子拘谨地缩着腿坐着,小指头来回拨动画纸翘起的一角,想要把它抹平。

在水户看来,三井就好像哭了一样。

是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吗?不管是不是因为辣椒,三井湿润的眼睛也的的确确正在流着眼泪,让水户禁不住回想起记忆里相似的画面。

——没有了自己,靠赤木果然不行。

——赤木是替代不了我的,湘北还是需要我的。

不应该是这样想的么?

他认识的三井前辈,应该是会在这个时候得意忘形的人。他认识的三井前辈,也应该是会看不惯打得稀烂的队伍,冲上去教训队员的人。

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



四、


“喂。”

堀田德男狠狠撞上他的肩,在水户猝不及防被撞退了两步时猛地拽起他的领口。

他蠕动着他的厚嘴唇道:“小子,明天中午给我带午餐。”

“哈?”水户莫名其妙。

“你这是什么表情!明天中午来湘北给我带午餐听到了没有?!”德男暴怒,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给我带便利店的三文鱼饭团!”

“那我要梅干馅和金枪鱼的~”

“哈哈!我也要我也要,我要薯饼!”

“我要炒面面包——”

围坐在周围的不良少年跟着嘻嘻哈哈大声起哄,竟真的把水户当成服务员那样点起单来。

德男用下巴指着水户:“明天准时到,要敢让我饿着一星半点,你就死定了。”

水户平静地看着他。

德男被盯得后背发毛,不由自主卡壳了一下,于是更加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吼:“听到了没有!!”

“啊,听到了听到了。”吵死了。水户受不了地堵住耳朵。


堀田德男不知道最近又在发什么疯,频繁地找他的麻烦。水户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

换在平时,他根本理都不想理,但现在形势所迫,为了能在三井身边待得久一点,还是再忍两回吧。

隔天中午,水户跑去便利店随便扫了一批货,结账的时候颇有些肉疼。不过想想上次打柏青哥三井给他的那些钱……这样也算抵消了,于是心情又好了一点。

他哼着小调溜进湘北校园,在自行车棚那里找到德男一伙人。

“喂!怎么没有我要的炒面面包?”

“谁想吃腌白菜饭团啊!”

“你小子!”其中一个不良少年狠踢了水户一脚,“敷衍我们是吧?!”

“怎么敢,”水户笑嘻嘻地说,“我记性不好,记不了那么多而已。”

“你!”

“死鸭子嘴硬,”站在后面的德男冷笑了一声,在众人自动往两边散开后走到水户面前,脸上是计谋得逞的阴险,“看来不教训一顿是不行了。”

那就来吧。

眼见着拳头就要迎面而来,水户在心里烦躁地叹了一声。本来想避免冲突的,结果还是不能免俗。没办法,能给带就不错了,还想让他记住每个人的口味,这群家伙算什么东西。

正在此时,水户眼尖地在余光处瞥见什么。他身形一顿,原本可以躲开的拳头擦着他的颧骨而过。

受伤的脸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说实在的,那也不算很痛,但水户还是夸张地呻吟起来。

“德男?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三井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戴着布口罩,边走边解下身上值日用的白大褂,看到被众人围住的水户还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水户立刻厚脸皮地半抱着肚子,装出一副被打得很痛的样子。三井当然也看到他颧骨上的伤了,顿时眯起眼:“喂……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看向德男。

德男对水户装模作样的速度震惊了:装什么啊这个家伙!他根本都还没有打他!但对着三井他又确实磕磕巴巴解释不清。难道要说他威胁水户给他们这群人带午饭,不满意就要揍他一顿吗?就算再怎么看水户洋平不顺眼,名义上他都已经是他们军团的一份子了,背着三井自作主张教训同伴,那几乎就是不把三井放在眼里。

“小三,那个……我……”德男满头大汗地支支吾吾,双脚都要摆成内八。

三井看到他这副样子也能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他不耐烦地勾住耳绳摘下脸上的口罩:“你和一个小鬼计较什么。”

说着他回头冲水户抬了抬下巴:“喂,你没事吧?”

水户适时地抱住膝盖,做出一副好像痛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三井果然敏感地脸色一变,走过去问:“怎么了?”

水户低头拉住三井的袖口,让刘海在自己脸上垂下阴影:“没什么,只是被踢了一脚……”

“装什么柔弱啊你水户洋平!!!”德男都快气疯了。

“德男。”

三井严厉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德男马上把吐出口的怒火吞了回去,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见三井还“亲切”地过去帮水户看膝盖,俩人一副“亲亲我我”的样子,德男委屈得直打摆子。他再也受不了了,终于忍着眼泪吐露出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心事:“小……小三……你、你是不是和水户……约会了……”

“哈?”

这次三井和水户齐齐冒出满头问号。

“因、因为,”德男的眼泪在红眼圈里直打转,“我看到你们一起进拉面店了……”

那是拉面店,又不是宾馆!

水户在心里大声吐槽。从以前开始他就经常搞不懂堀田德男这个人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

“就因为这个?”三井也很无语,但显然他比水户更了解德男,“笨蛋……我不是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吗?”

“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小三……!”

德男在刹那间重获新生。眼泪不滴了,鼻涕也不流了,感动得马上要扑上来,三井一脚踹开他。他把他刚脱下的白大褂抛过去:“拿去洗了,洗完还给班里。”

“好的!小三!”

水户瞠目结舌地看完了这一出戏,人都没反应过来,被三井轻轻踢了一脚。

别装了。

三井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知道水户是装的,毕竟他腿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被识破了,水户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朝三井嘿嘿一笑。


自那天以后,水户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杂鱼军团里的地位提高了许多。至少没有人再无缘无故找他的麻烦了。

这个周五下午,他比往常晚半小时结束在工务店的工作,赶到湘北时已经找不到三井的身影,其他人也不在。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还在附近闲逛的,今天却稀奇地不见踪迹。

天色已晚,红霞从道路尽头燃烧过来,风也渐渐地大了。水户的衬衫被吹得鼓动起来。他心想今天就算了,早点回去吧。

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超市买日用品,拎着一提卷纸在柜台前排队等结账时,店外传来机车轰隆隆的引擎声。水户面前的收银员露骨地摆出厌烦的表情。

水户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直到他走出超市大门,看到门口停放着的其中一台机车上靠坐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下垂眼,吊梢眉,条纹里衫。

在哪里见过呢?水户确定自己以前见过这个人。

站在门口纠结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啊,水户洋平!”

德男两手提着鼓鼓囊囊的超市塑料袋大叫。他一叫,靠在机车上的男人弹了弹手里的香烟,也看了过来。

谁知德男叫完后好像后悔和水户说话了,闭上嘴转身就要走。但他越是回避,水户就越是觉得需要一探究竟。

“喂,德男,你们要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德男绷着脸说道。

男人叼上烟,跨坐到机车上。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水户洋平?是老追着三井那个吗?”

“好了阿龙,我们快走吧。”德男生怕水户要跟着他们去,连忙催道。但阿龙瞥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说话了。

“嗯……”阿龙吐着烟上下扫了水户几遍,突然嗤笑了一声,“这不是很好吗?”

“喂,小子,”他招呼水户,水户没理他他也不生气,只是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是同性恋吗?”


水户想起这人是谁了。当时三井来体育馆砸场子,这个人就跟在他身后。

“是呢?”男人盯着水户的左眼,又看进他的右眼,“还是不是呢?”

“不是。”水户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是吗……真没意思。”阿龙下撇的嘴角表现出一点淡漠的失望。

“是就有意思吗?”

“当然了,我还挺想看那家伙和男人上床的。”

“阿龙!”德男忍不住开口。

“唉,知道了知道了。”阿龙一脸无趣地把抽剩的烟头丢到地上,转动机车把手。

发动了的重型机车轰鸣起来。男人按住刹车并再度转动把手,霎时,嗡嗡的引擎声迅速飙升到如虎啸一般震响。

没有熄灭的烟头躺在地上,亮着一星微光。水户的皮鞋将其碾灭了。

阿龙看着他的动作,哧哧地笑起来。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他在嘈杂的引擎声中大声邀请水户,“不用管德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这把声音出奇的平易近人,但也出奇地引人反胃。

“我去。”水户道。



“生日快乐!”

礼炮拉响,五色的彩条喷洒到空中。碎纸纷纷落下时,整间休息室里只有堀田德男满面笑容。

结果只是生日派对而已。

阿龙嫌弃地扫掉脸上的金箔纸屑,铁男则像只坐在他对面的懒惰雄狮,任由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沾上几片五彩碎纸。

“他怎么在这里?”坐在中间的三井指着水户质问阿龙。

“路上捡的。”

阿龙一边回答,一边隔着桌子给坐在沙发上的铁男抛了条烟,又把烟盒里剩余的烟条倒在桌上,让其他不良少年自己捡。

他眼角余光瞥到水户,于是也给他抛了一条。

见三井不高兴,阿龙讽刺了一句:“怎么?人家为了给你当跟班千辛万苦的,不配给你过生日啦?”

三井不爽地对上水户的眼睛,又撇开了。

过了一会儿,休息室里零零散散响起“咔嚓、咔嚓”的响声,那是大家在点打火机。烟雾缭绕的室内,只有德男在认真地给桌上的蛋糕点蜡烛。

铁男抬起长臂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瞬间昏暗下来的空间里只有生日蜡烛小小的微光和透过磨砂玻璃投射进来的暧昧光斑。

蜡烛的火光勾勒出烟雾几近梦幻的轮廓。每一个少年手里的那支烟都飘起属于它的那一缕雾,那些烟气渐渐像流云那样升腾,翻滚,变幻,融合。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上升的烟雾往天花板看。

“一年了。”

“恭喜。”

“嗯,恭喜。”

水户垂下视线,看到只有三井没有抬头。

三井挨得蛋糕上的蜡烛很近,垂落的长发将他的脸分割成几片。他终于也没有许愿,只是默默地盯着火光看,用手掌将火苗包住,捂灭了。


电灯亮起后,德男第一个兴高采烈地把手里精致的礼盒递给三井:“小三,生日快乐!”

“谢了,德男。”

水户不知道那礼盒里是什么,因为三井没有拆。他只是把它放在自己身后。

铁男给三井的生日礼物是往他脸上喷去的一口烟,阿龙则咬着笔盖用油性笔在他手心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有人在旁边看得流口水:“阿龙,我也想要。”

“滚,这是谁都要得到的吗?”阿龙啧了一声,“她愿意我才给的。”

写完他还嘱咐三井:“在字迹糊掉之前打电话过去啊,我不会再写第二次了。”

有所准备的不良少年一个接一个地把礼物递给三井。送得出的便送,送不出的便也只是大声祝贺一句生日快乐。

三井的目光落到水户身上时,水户沉默了。他不知道今天是三井的生日,自然也就没有准备礼物。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能有心去准备。

但三井盯了他一会儿,只是抬手抽掉他嘴里的烟。

“小鬼抽什么烟。”


之后聚会的主题就和生日没什么关系了。一群人随意地哄闹、大笑,群魔乱舞。因为输了牌而被骑着在地上乱爬,因为喝醉了酒而突然面红耳赤地扭打起来,地上喝完的啤酒罐被踢到墙角,溅出零星半点酒沫。

“啊——都是因为你们这么吵我才投偏了!”因为投不中靶心而大怒的阿龙往地上啐了一口。众人因为他突然的大喝而骤然一静,但很快又接着吵闹起来。

“真受不了。”

阿龙把镖靶上的飞镖一个个拔出来,扔回盒里,一屁股坐到铁男旁边,将指间夹着的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摁灭了。

他看到水户仍坐在原位上。

“嗯?你还没走啊?”

我为什么要走?水户感到奇怪。

还没等他开口,休息室那扇铁门就被粗暴地砸了两下,嘈杂的屋内瞬间静了。铁男吐出了一口烟。

他懒洋洋地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过去开门。门外一个酒保模样的男人和他说了两句话,比了个手势。

阿龙见了那个手势,转头就冲屋里摆手:“散了散了!都给我滚蛋!”

两秒前还醉醺醺的不良少年们瞬间连滚带爬地从后门跑了出去。铁男转身踢了一脚还赖在沙发上的阿龙,从休息室的角落里拎起一根钢管。钢管在水泥地上划出冰冷的声音。

“喂,你。”

铁男点了点这里唯一没沾酒的水户,又指向沙发上醉成一滩烂泥的三井:“把他带回去。”

说完他便走了。阿龙随后跟上。

不久前乱如鼠窝的方寸之地,眨眼间冷清无比。空余一地零食垃圾和倒下的啤酒瓶,还有被踩进地里的彩纸屑。

三井就窝在水户上次躺着的地方,脚趾无意识地顺着旧沙发的破洞勾住内里的海绵。

水户向着三井走了两步。

“滚开!”

被遗忘的德男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扑到三井身上,压得三井即便醉得神志不清了也还是痛哼了一声。

“我、我……我带小三回去……”德男顶着一张酡红的脸蚊鸣般哼唧。

水户嫌弃地皱了下眉,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让德男送三井回去也好,反正水户也不知道三井住在哪里。

这么想着他转身就走。

要离开这间休息室除了前头的铁门外还可以走后面的小门。打开小门,眼前会出现一条高耸狭窄的楼梯,爬上这条楼梯才能回到附近的地面上。

水户在楼梯上爬到一半时,突然折返。他再度打开小门,却一眼看见德男还趴在三井身上拱,不知在干什么。

猛然窜起的无名怒火让水户差点上去把德男揪起来打,走近了才发现他只是腿软了爬不起来。

即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水户的火气还是没有下去。他一脚把德男踹开,踩着他的胸口森冷地问:“三井住在哪?”

可德男被摔得头晕,只顾在地上抱头痛吟。

“啧。”

水户烦躁无比。他回头拍了两下三井的脸也没把他拍醒,只好拉起他的手准备把他背起来。

这时,躺在地上的德男缓过劲来了,又开始一边念着“小三”一边发酒疯。

水户突然停了一下。他暂且把三井放回沙发上,走到墙角把他原本想折返回来拿的那提卷纸扔到德男身上。

“给,你的‘小三’。”

德男竟真的好像被蛊惑了似的,迷迷糊糊地抱住那提柔软的卷纸呜咽着流眼泪。水户趁机上前把他口袋里的摩托车钥匙拽出来。


水户用皮带把三井绑到自己身上,就这么勉强地开着摩托将其搬回了家。

终于把三井扔到榻榻米上时,水户吐了口长气。他爬了两步,抽出家里矮柜第二个抽屉,从里面的杂物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

吐出的烟雾在这不大的出租房里很快飘到三井身上。水户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

把三井搬来的过程十分煎熬。没有骨头似的热烘烘的身体,会往他脸上飘的长发,还有因为不舒服而发出的抱怨似的呓语与不耐烦的挣扎……水户途中忍无可忍停了几次车,几次都想过要把三井扔到路边。

可现在看着三井微微弓背侧身睡觉的模样,他又慢慢会觉得安心。

水户咬着烟凑到三井跟前,好奇地瞅了他一会儿。瞅了一会儿,才发现三井双足赤裸。

直接从那张沙发上背过来,中途也没踩过地面,所以完全忘记了要穿鞋子这回事……

“抱歉呀,米亲。”

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好久没叫过三井这个昵称了。

水户洋平盯着三井发了会儿呆,指间的烟蒂在黑暗中明灭。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按住三井的嘴角,上提,制造一个笑容的假象。



五、


稀薄的晨曦罩住盥洗盆里叠放着的脏碗,碗底久置的油渍凝固成一层胶质。水户含着牙刷把水龙头拧开,看着细小的水柱流进碗里,渐渐积聚成汤。

他边洗碗边在流理台上刷牙。吐掉泡沫后,侧头对着出水口接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身后的卫生间里也随即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

水户顿了一下,看着早上的阳光把沥干架滴下的水珠照得熠熠生辉。他用洗手巾擦了手,走到厕所门口看三井抱着马桶吐。

“……三井前辈能吃纳豆吗?”

“……”

“那早上吃纳豆浇饭咯?再做个厚蛋烧,就可以了吧?”

三井扒着马桶圈的手直发抖。他艰难回头,冲水户虚弱地吼:“混蛋……你故意的吧?”让一个宿醉恶心的人吃纳豆,那和吃呕吐物有什么区别?

水户也看不出来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只是无所谓地说:“那就只吃厚蛋烧吧。”


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异响,像有人在频繁地按动抽水马桶的开关,也像有人接连碰倒了漱口杯,还像有人打开了淋浴器。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三井只围着一条浴巾走到正在煎蛋的水户身后,问:“喂,水户,有没有能让我换的衣服?”

水户一回头,眼前的画面就让他受到了冲击。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关掉灶火。

“三井前辈啊,想洗澡至少先和我说一声吧。”他边抱怨边在壁橱里翻找樱木以前留下的衣服。花道很久没有在他这边过夜了,所以家里留下的都是他前两年的衣服。不过即便如此,那些衣服对于三井来说也宽大得绰绰有余了。

“因为身上太难受了啊。”太难受了,所以等不及和水户说一声就先把衣服脱了。三井是这个意思。他接过水户递过来的衣服,扯了扯:“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衣服?”

这都不是普通的大了。一般的日本人家里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衣服吧。

“是我朋友的,他很高,”水户心不在焉地拉上壁橱门,站起来道,“他很高,长得还快,所以总穿大一码的衣服,这样就不用老买新的了。”

三井没再说什么。水户进了浴室帮三井调好水温,告诉他洗发水和沐浴露在架子上,吹风机在柜子里,之后便走出卫生间,听身后的门关上。

平底锅里的蛋液冒着气泡,发出滋滋的响声。身后的浴室里也呼应似的传来花洒喷水的声音。

水户用锅铲将稍微凝固了的蛋皮卷到一侧,在露出来的锅底上倒入新的色拉油和蛋液。趁着这个当口,再把味增酱加入旁边小火温煮的汤锅里,看着黏土似的酱料在热汤中逐渐溶解成一种漫开的色调。

水户有时晚上回家,也会像隔壁的主妇那样顺道去超市买打折的三文鱼当隔天的早餐,但昨晚那样的情况显然给不了他逛超市的余裕,因此今天摆在餐桌上的就只有分量一般的厚蛋烧和味增汤了。唯一剩下的纳豆既然三井不吃,那水户也就懒得再焖饭。

“三井前辈,可以吃饭了哦。”

出租房很小,除了卫生间是被门隔着的之外,所谓的客厅、厨房和卧室都共用着一个空间。因此几乎只要稍微提高一点音量,水户便确信浴室里的三井能听到他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被打开,三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走过榻榻米,在水户面前坐下。水户原以为他会嫌弃桌上单调的饭菜,但三井什么都没有说。

“三井前辈。”

“什么?”

“把头发擦干再吃饭吧。”

发尾滴下的水都在花道的衣服上打出几个湿印了,但三井还是道:“随便,过会儿它就自己干了。”

“三井前辈总是这样的吗?”

“……是啊,我又不是没有擦,只是擦了还是会滴水,”被水户追问了之后,三井表现得有点不高兴,“长头发就是很难干的啊。”

水户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嚼着裙带菜看对面的三井把过长的袖口卷起来,拿起筷子。隔着矮桌,沐浴后的水汽从对面飘了过来,鼻尖能嗅到一点洗发水的味道。

他们一言不发地相对而食,但并不觉得尴尬。

汤勺在碗里碰撞出脆响。没切干净的厚蛋烧夹不起来,硬是夹起来时拉断了蛋皮。水户看着对面的三井垂眼咀嚼的模样,突然想起原来的时候,米亲是会怕他的。

可能也不是真的怕,水户觉得也不至于。只不过三井确实经常在发现水户站在他旁边时吓一跳,然后灰头土脸地走开。

三井可能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水户其实一早就发现了。每次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后水户都在后面看他。即使周围人很多,花道在,晴子在,宫城前辈在,大楠野间他们也在,大家因为某一些事情吵吵嚷嚷、说笑逗乐,水户也能立即注意到三井的动静,然后默默地盯着他走远。

要问原因的话,可能是体育馆那次被他揍怕了。这是水户猜的。他也没想过去问,只是就像看云会飘,看树叶会落下,看小狗会追蝴蝶那样看着三井挠着头走开。

而三井现在不怕他了。

想来也是,这一次重来,水户不仅没揍过三井,还总是在他面前装可怜小孩,唯一一次没控制住爆发了,三井还刚好没有回头看。大概在现在的三井心里水户洋平真的就只是个小鬼吧,还是个不好好看着就会被堀田德男和其他不良少年欺负的小鬼。

虽然再也看不到三井以前怕他的那个反应了,有点可惜,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玩的。水户想着。

他仰头把碗里的汤喝光了,又从锅里舀了一碗。味增汤里他只加了裙带菜和红萝卜,基本是冰箱里有什么就放什么,汤里大部分的味道还是超市买的速食汤料包提供的。

“厚蛋烧会做得太甜吗?”见对面的三井吃得很慢,水户忍不住问道。可三井被问了反而好像有些意外,抬起眼睛顿了两秒,才回:“……没,不会。”


留着长发当着不良少年的三井其实不如水户想象中那么乖戾。不踩他雷点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比别人更冷漠、更无聊。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是什么让这样的三井前辈决定放下自尊重拾篮球?水户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况:来体育馆砸场子、发脾气,然后打架、打架、打架……最后安西教练来了——果然还是因为安西教练吧。

他难道能代替安西教练吗?

看着三井在对面吃饭的平静的脸,水户不由得抓了抓头发。

虽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成功如预想的那般接近了三井,但水户其实偶尔也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任何人和他打过包票说只要他让三井早日回归球场,花道就不会受伤。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理想化的推演一定会变成现实。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很有可能就算三井体能提升了,樱木还是会受伤。

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信念,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那他为什么要选择再来一次呢。


“你是骗我的吧。”一直沉默不语的三井突然开口。

“嗯?”水户的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

“骗子……说什么喜欢篮球,是我的粉丝。”

三井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也没有为此停下进食的动作。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水户没能反应过来,面对三井的指责他甚至因为想不明白而找不出狡辩的话。

直到他注意到三井瞥过他的房间。

他的出租房太干净了。

真正热爱篮球、会定期去看篮球比赛的人,不说球鞋球衣,篮球周刊总会有的吧?篮球海报总会有吧?可水户家里什么都没有。他贫乏的家冷淡得不像住着一个心怀热爱的人。

这不算是一个致命的漏洞,但确实不合常理。水户一时想不出完美的借口,脱口而出:“……因为我穷嘛。”

但三井没有理他。他撅着嘴,把盘子里最后一个厚蛋烧用筷子搅碎了。

“说想看我打球也是假的吧……谎话精。说什么要让我回去。”

他侧脸的线条柔软地鼓起。

水户怔住了。

就像那天在拉面馆不小心说了可爱那样,他好像听到了三井在心里嘟囔的声音。


说起来,三井第一次给水户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翔阳赛场上的三分球,而是当时体育馆的执拗。

——说你不会再踏入这个篮球馆!

——你打吧!我死也不说!

因为怎么也不肯屈服,水户被招惹得非常恼火。明明只要低头就能了结的事,却因为不必要的执拗把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好面子、意气用事、连累同伴……水户从来不欣赏这样自我为中心的人。

但当时只以为是意气用事的话,现在却好像听懂了。

是他说的那句话让三井恐惧了吧。

如果真的低头认输了,就再也进不了篮球场了。分明是来毁掉体育馆的,但真的要把他驱逐出这个地方,他又要因为害怕慌了阵脚。

暂时性地撤退也好啊,假意屈从、以后再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也好啊,反正答应了也可以反悔,什么卑鄙的事都做过了,难道非要在这方面恪守原则吗?

可要是说出口的话灵验了怎么办?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他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不敢说。不能说。因为连一丝一毫的风险都承受不了,所以怎么挨打也绝不可能低头。恐怕当时如果没有木暮学长制止,他和三井,水户相信最后会认输的只有他自己。因为他不可能真的把三井打死。

只是水户当时没能听懂他的话。他没有听懂三井总是在求救。

而现在,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

“三井前辈是希望我能让你回去吗?”

“哈?”三井拧起眉头,从厚蛋烧上莫名其妙地抬眼瞪他。

啊,原来自己没有自觉啊。

“我没有撒谎噢,三井前辈。”水户撑着脸笑着看他,“我会让你回去的。”

三井手里的筷子渐渐停下了,他和水户长久地对视着。

“只会说大话而已。”

他垂下眼,手里的筷子又动了起来。

“哈哈,”水户笑了两声,他也没法反驳,目前为止他确实什么都没做过,“那……三井前辈,我们来打个赌吧。”

“如果我能学会三分球的话,三井前辈就要重新捡起篮球。”

水户语气随意,但眼里没有笑。三井有点反应不及,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室外老旧的旋转楼梯被踩得咣当咣当响。

那脚步声的频率水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当即就是一愣,看向门那边,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猛地回头看着三井。

三井被水户的表情吓了一跳:“干嘛?!”

“三井前辈,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啊?”

水户一把拉开壁橱门,指着里面黑洞洞的空间说:“能不能进去躲一下?“

“哈?为什么?”

看三井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但脚步声已经到门口了,水户等不及,抓住三井的手就往壁橱的方向拉,胡言乱语道:“我房东来催债了!”

“啊??”

三井没租过房,对所谓房东催房租的印象全都来自于电视剧,一时竟被水户搞出的大阵仗唬住了,乖乖地被塞进壁橱里。

见水户要拉上壁橱门,他还奇怪了一下:“你不用进来吗?”

对啊,房东来催债,要躲的不应该是他才对吗?

水户被自己扯出的谎绊倒了,只好也躲进壁橱里。他撑在三井身上,费劲地把壁橱门拉上,几乎是在拉上的同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大嗓门。

“洋平——”

花道有门铃不按,啪啪地拍门。

花道,待会再来吧!水户在心里喊。而三井躺在他身下疑惑地皱眉。

正常来说,三井和花道见面不会有什么事,但水户一是怕按三井现在的脾气和花道直来直去的性格,他俩会吵起来,要是把花道惹急了就糟了,二是怕他俩提前见面的话可能会改变后来的发展,造成不可控的后果。水户因此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做出了决定,把三井连蒙带骗地塞进了壁橱里。

但三井好像越想越觉得奇怪,在狭窄的黑暗里小声问他:“你房东年纪这么小?”

他能听出来樱木的声音很年轻。

“呃、嗯……是我房东的儿子嘛。”水户讪笑道。

花道在门外听不到水户的回应,困惑地挠头。但他没犹豫多久就从地上左数第二个花盆底下找出钥匙,插入锁孔。

三井听到开锁的声音,把眉头拧得更紧了:“房东可以随便开租户的门吗?”

“呃,因为是房东嘛,当然有钥匙啦……”

水户只能尽量避重就轻。他闷得满头是汗,狭窄的壁橱里尽是三井身上洗发水的清香。虽然那说到底也只是他的廉价洗发水……但就是会觉得怪怪的。

“那他叫你‘洋平’?”

“我们关系比较好嘛……”

“关系好那你躲他干嘛?”三井莫名其妙,他慢慢眯起眼,“喂……水户,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当然没有了!”

水户冷汗都要下来了。虽然极力否认了,但三井还是满腹疑窦。俩人互瞪了一会儿,水户心里慢慢升起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三井突然坐起来要推壁橱门。水户早有预判那般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手压在地上,又用双腿把三井的下半身夹住。

“喂!”三井刚要怒斥,瞬间被水户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唔!!”

看表情三井好像要把他杀了。

水户在心里感到抱歉,但还没等他说几句安抚的话,花道已经进屋了。水户不敢再出声。

樱木花道开了门锁,大大咧咧地在屋里绕了一圈,没找到水户,很是纳闷:“洋平跑哪儿去了……”

但他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啊,洋平做的厚蛋烧!”

“刚好饿了,我不客气啦!”樱木突然兴高采烈地捏起三井剩下的那个厚蛋烧扔进嘴里,一口吞下。

“诶?怎么有两副碗筷?”他这才注意到桌上的饭菜显然是两个人的分量,但他似乎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只是掀开一边的锅盖看了看汤锅里面,“渴了。”

樱木又坐下来舀汤喝。

水户在壁橱里都快抓狂了。花道,想吃多少我给你做!不用非得现在吃吧!

不知不觉身下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水户一惊,连忙把手松开一点,让三井能够透过他的指缝呼吸。然而热气喷洒在他的手指上,逐渐把壁橱里洗发水的清香蒸腾得好似皮肤可感的温热。水户不觉咽了口唾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好不容易等到樱木离开,水户猛地拉开壁橱门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入。明亮的晨光瞬间驱散了壁橱里不正常的昏暗与闷热。

身下也传来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水户刚想回头和三井道歉,却不想憋得脸红的三井躺在他身下气喘吁吁,语气讶然:“你力气好大。”

水户在三井面前从来就是“柔弱小鬼”的形象,三井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但此刻的水户洋平竟莫名感觉像被夸奖了一样,脸上烫起来的同时,下腹一紧。他连忙从壁橱里弹出来,抓着领口扇风:“哈哈、可能是体力活做多了。”

三井莫名其妙地看着水户的反应。他爬起来努力喘匀了气,过去揪起水户的领子,阴沉道:“笑什么啊你?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那个不是你房东吧?为什么骗我?”

水户看着三井垂落到脸上半湿的长发,眨了眨眼:“……那个真的是房东。”

“还不承认?!”

“真的是房东,但是是房东的儿子。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他会叫我名字,还会随便开我家的门,但是我之前借了他钱还不上,我不敢见他。”

水户一口气说完。

三井都听愣了,表情有点松动。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水户又马上打断他道:“因为还不上钱很丢脸,所以不敢和三井前辈说。”

三井不说话了。

啊,怎么办,谎越扯越大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人设越来越可怜了。水户表面很镇定,但内心十分懊恼。特别是看到三井撅着嘴明显被他骗到开始胡思乱想时,不由得感到抱歉。

但与此同时,他又敏锐地从中看到了机会。

“三井前辈还记得我说的那个赌约吗?”

“啊,”三井心不在焉地把垂到眼前的发丝梳到脑后,“学三分球那个吧。”

“如果我能学会三分球,三井前辈就要重新捡起篮球。三井前辈觉得怎么样?”

你学三分球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和你赌。

要换在平时,三井可能会这么回答吧。但这会儿他看着执着的水户,突然觉得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计较这种小事。

“好啊。”

他松口答应了,水户马上就笑了。

“那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说自己不在意,但三井又要在意地问。

“我要是做不到,”水户乐呵呵地说,“我要是做不到,三井前辈就把饮料从我头上倒下去。”

三井不是傻子,听得懂水户话里的揶揄,他咬牙道:“你这家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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